魯女的身體不太好,生頗黎的時候落下了病根,她還是硬撐著照顧三個孩子。有次李白出去給人抄信,回來晚了,看見魯女抱著頗黎,坐在灶房的小板凳上睡著了,手里還攥著沒縫完的鞋底。李白走過去,輕輕把頗黎抱過來,又給魯女披了件衣服,心里又酸又疼——他知道,魯女是累壞了。
第十三章東魯煙火里,李白那陣短暫的溫暖
“以后別這么拼了,”李白坐在她身邊,輕聲說,“錢不夠花就少花點,別累著自己。”
魯女醒了,揉了揉眼睛,笑著說:“沒事,孩們要穿新鞋,我得趕緊做。你放心,家里有我呢。”
李白沒說話,只是把她摟進懷里——他這輩子,欠了太多人,許氏、魯女,都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,給了他溫暖,他卻沒能給她們什么。
那段日子,是李白東魯歲月里最安穩的時光。他不用再為錢發愁(魯女會過日子,總能把錢省著花),不用再為孩子沒人照顧而焦慮,他可以在院子里的老槐樹下寫詩,寫東魯的春天,寫孩子們的笑聲,寫魯女在灶房忙活的身影。
他寫過一首《寄東魯二稚子》,里面說“吳地桑葉綠,吳蠶已三眠。我家寄東魯,誰種龜陰田?春事已不及,江行復茫然。南風吹歸心,飛墮酒樓前。樓東一株桃,枝葉拂青煙。此樹我所種,別來向三年。桃今與樓齊,我行尚未旋。嬌女字平陽,折花倚桃邊。折花不見我,淚下如流泉。小兒名伯禽,與姊亦齊肩。雙行桃樹下,撫背復誰憐?念此失次第,肝腸日憂煎。裂素寫遠意,因之汶陽川。”
詩里寫的是對平陽和伯禽的牽掛,字里行間,藏著對魯女的感激——要是沒有魯女,倆孩子哪能過得這么好?
這份安穩,沒能持續太久。
頗黎一歲多的時候,東魯鬧起了瘟疫。魯女本來身體就弱,又沒日沒夜地照顧生病的街坊,沒多久就被傳染了。剛開始只是咳嗽、發低燒,她沒當回事,還是照樣照顧孩子、做家務,直到有天早上,她剛想給頗黎喂奶,突然咳得厲害,一口血吐在了衣襟上。
李白嚇壞了,趕緊找郎中來看。郎中把了脈,搖著頭說:“是瘟疫,身子太虛了,怕是熬不過去了……”
李白不信,把家里所有的錢都拿出來,抓了最好的藥,每天守在魯女床邊,給她喂藥、擦身,平陽和伯禽也懂事地守在旁邊,小聲喊“娘”。魯女清醒的時候,就拉著李白的手,說:“我走了以后,你要好好照顧三個孩子,別讓他們受委屈……”
李白哭著點頭,說:“你會好起來的,咱們還要一起看頗黎長大呢。”
魯女還是走了,在一個飄著細雨的早晨,跟頗黎出生那天一樣,雨絲細細的,像扯不斷的愁緒。她走的時候,手里還攥著給頗黎做的小鞋,針腳密密麻麻的。
李白沒哭出聲,只是渾身發抖。平陽和伯禽趴在床邊哭,頗黎好像也知道什么,在襁褓里哇哇地哭。屋里靜得可怕,只有孩子們的哭聲,和窗外細雨落在屋檐上的“滴答”聲。
魯女的葬禮很簡單,幾個街坊來幫忙。李白把她埋在城郊的山坡上,旁邊種了棵桃樹——魯女說過,喜歡桃花,覺得好看。他站在墳前,看著新土,想起魯女給他縫的棉袍,給孩子做的棉襖,想起她在灶房忙活的身影,想起她笑著說“家里有我呢”,眼淚終于忍不住,像斷了線的珠子,砸在新土上。
魯女走后,李白又成了孤家寡人,帶著三個孩子,日子過得更難了。他買不起小米,煮稀粥;孩子們的衣服破了,他就學著縫補,手指被針扎得滿是傷口;頗黎夜里哭,他就抱著他,在屋里來回走,哼著魯女以前唱過的童謠。
有天晚上,他抱著頗黎,坐在油燈下,看著魯女留下的針線筐,就想起了魯女,想起了許氏,想起了這些年的漂泊。他拿起筆,在紙上寫:
“腸斷若剪弦,其如愁思何?”——心里的疼,像琴弦斷了一樣,這愁思,該怎么排解呢?
他還寫:“泣盡繼以血,心摧兩無聲。”——眼淚哭干了,就流出血,心都碎了,卻連哭聲都發不出來。這些詩,沒有華麗的詞藻,沒有豪邁的句子,有最樸素的悲傷,藏著他對魯女的思念,對孩子的牽掛。
后來,李白帶著三個孩子開始了漂泊的日子。走到哪里,他都會帶著魯女給頗黎做的小鞋,帶著她縫補過的棉袍。頗黎長大了,問他“娘在哪里”,他就指著天上的月亮,說:“你娘在月亮上看著咱們呢,她在保佑咱們平安。”
有人說,魯女只是李白生命里的一個過客,這段關系太短暫,太普通,不值得一提。只有李白知道,在他最落魄、最無助的時候,是魯女給了他一個家,給了他溫暖,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。許氏是他的“白月光”,宗氏是他的“靈魂伴侶”,而魯女,是他煙火氣里的“人間暖”——沒有驚天動地,沒有詩情畫意,卻在他心里,留下了最柔軟的印記。
762年,李白在臨終前,他知道,要去見許氏、見魯女了,到了那邊,他要跟魯女說,他把頗黎養大了,沒讓他受委屈;他還要跟她說,這些年,他一直沒忘她,沒忘東魯那段短暫卻溫暖的日子。
東魯的桃花每年春天都會開,漫山遍野的,像魯女笑起來的樣子。風一吹,花瓣落在墳前,像在跟她說,那個愛寫詩的男人,帶著他們的孩子,好好活過了,也終于,來見她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