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寫《水夫謠》,是因為有次出差,在河邊看到纖夫拉船。那是夏天,太陽毒得很,纖夫們光著膀子,皮膚曬得黝黑,背上勒著粗繩子,深深嵌進肉里,每走一步,都要喊一聲號子,聲音嘶啞。
船逆流而上,纖夫們走得慢,船主還拿著鞭子抽他們。王建站在岸邊,看了很久,眼淚都快掉下來了。晚上在客棧,他就著油燈,寫下:
“苦哉生長當驛邊,官家使我牽驛船。
辛苦日多樂日少,水宿沙行如海鳥。
逆風上水萬斛重,前驛迢迢后淼淼。
半夜緣堤雪和雨,受他驅遣還復去。
夜寒衣濕披短蓑,肌穿足裂忍痛何!”
詩里的“肌穿足裂忍痛何”,不是瞎寫的——他看到一個老纖夫,腳底板裂了大口子,滲著血,卻還在拼命拉船。他想上前幫一把,卻被船主攔住:“你一個小官,少管閑事!”王建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遠,心里像被針扎一樣疼。
還有《織錦曲》,寫的是長安周邊的織錦女。他當秘書郎時,常去織錦坊抄文書,看到織錦女們沒日沒夜地織錦。織好的錦,全要交給宮里,一匹能值千金,織錦女們,一年到頭連件新衣服都穿不上。有個織錦女跟他說:“官爺,我織了三年錦,從來沒見過織的錦穿在人身上是什么樣子。”
王建聽了,心里難受,回去就寫了《織錦曲》,里面“一匹千金亦不賣,限日未成宮里怪”,寫的就是織錦女的無奈——織慢了要被宮里罵,織好了也跟自己沒關系。
第99章王建:從白發小吏到“王司馬”
雖然仕途不順,但王建在長安認識了一群“志同道合”的朋友——張籍、韓愈、白居易、劉禹錫。他們都是愛寫詩、關心民生的人,經常聚在一起,在小酒館里喝酒,聊詩,聊天下事。
張籍是他最好的朋友,倆人經常擠在張籍的小破屋里,就著一碟咸菜,喝一壺劣質的酒。張籍跟他說:“仲初,你的詩寫得越來越好了,比我強。”王建笑著說:“還不是跟你學的?當年在學館,你教我怎么把話說得實在。”
有一次,張籍家里窮得沒米了,王建把當月的俸祿分了一半給他,還說:“你別跟我客氣,當年在邊塞,我要是沒你寄的棉襖,早就凍死了。”
后來張籍寫了首《贈王建》:
“自君去后交游少,東野亡來篋笥貧。
賴有白頭王建在,眼前猶見詠詩人”,把他當成唯一的知己。
韓愈也很看重王建,覺得他的詩“有杜甫的風骨”。有次韓愈帶他去見白居易,白居易剛寫完《賣炭翁》,讀給他們聽。王建聽了,激動地說:“白兄,你這詩寫得太好!我也寫了首《水夫謠》,跟你這意思差不多。”說著就把詩念了出來。白居易聽完,拍手叫好:“好!咱們這些人,就該寫老百姓的苦,讓朝廷知道下面的人有多難!”
跟這些朋友在一起,王建覺得不孤單了。雖然官沒當大,但他的詩,有人懂;他的心思,有人明白。
晚年的“王司馬”:從樂府到宮詞,寫透了宮廷里的寂寞
大和三年(829),王建快六十歲了,頭發全白了,背也有點駝。這一年,他熬上了一個“像樣”的官——陜州司馬(今河南三門峽),從五品,雖然還是沒什么實權,但總算擺脫了“下僚”的身份,人們也開始叫他“王司馬”。
陜州離長安遠,沒那么多瑣碎事,王建的日子清閑了些。可年紀大了,身體也不好,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跑鄉下、見纖夫了。他的詩風,慢慢變了——從寫民間疾苦的“樂府詩”,轉向了寫宮廷生活的“宮詞”。
有人說他“變了”,開始寫奢華的宮廷了。王建自己知道,他寫的不是奢華,是宮廷里的“另一種苦”——宮女的寂寞,宦官的專權,還有那些看似光鮮的背后,藏著的無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