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說他“變了”,開始寫奢華的宮廷了。王建自己知道,他寫的不是奢華,是宮廷里的“另一種苦”——宮女的寂寞,宦官的專權,還有那些看似光鮮的背后,藏著的無奈。
他的《宮詞》百首,是在陜州寫的。有的是聽來的,有的是他以前在長安當太常寺丞時,接觸到宮廷禮儀,看到的場景。
他寫宮廷的莊嚴:
“金殿當頭紫閣重,仙人掌上玉芙蓉。
太平天子朝元日,五色云車駕六龍”。
皇帝朝會時,金殿巍峨,云車華麗,看著氣派,可他知道,這氣派背后,是多少百姓的賦稅堆出來的。
但他寫得更多的,是宮女的寂寞。有一首《宮詞》,寫得特別細膩:
“宮人早起笑相呼,不識階前掃地夫。
乞與金錢爭借問,外頭還似此間無。”
宮女們早上起來,看到臺階前的掃地夫,覺得新鮮——她們一輩子待在宮里,沒見過外面的男人。圍著掃地夫,爭著給他錢,問他:“外面的世界,是不是跟宮里不一樣?”
王建寫這首詩時,想起了當年在長安看到的宮女。有次他去太常寺辦事,看到幾個宮女站在宮墻邊,望著墻外的柳樹發呆。有個宮女看到墻外的老百姓路過,眼里滿是羨慕。宮女們看似住在華麗的宮殿里,其實跟坐牢一樣,一輩子見不到親人,也得不到愛情,在宮里慢慢老去。
他還寫宮女的“無奈”:
“御廚不食索時新,每見花開即苦春。
白日臥多嬌似病,隔簾教喚女醫人。”
宮女們在宮里,吃的是最好的飯菜,可心里苦,覺得春天都難熬。白天躺著,像生病一樣,其實是寂寞得沒精神,隔著簾子叫女醫人來,不是真的生病,就是想有人陪自己說說話。
這些《宮詞》,突破了以前“宮怨詩”的老套——以前的宮怨詩,只寫宮女的“怨”,王建卻寫得更細:她們的好奇、她們的渴望、她們的假裝生病,全是活生生的人。他沒把宮女寫成“符號”,而是寫成了“有血有肉的女人”,跟鄉下的農婦、河邊的纖夫一樣,都是苦命人。
有一次,劉禹錫來看他,讀了他的《宮詞》,說:“仲初,你這宮詞,寫得比樂府詩還動人。別人寫宮怨,是站在外面看;你寫宮怨,是站在宮女心里看。”王建笑了笑:“其實都一樣,不管是民間還是宮廷,只要是人,就有苦。我只是把看到的、聽到的,寫下來而已。”
晚年的王建,身體越來越差,經常咳嗽,冬天更嚴重。他還是每天寫詩,寫累了就坐在院子里曬太陽,想起年輕時的日子:在潁川啃冷饃、在邊塞扛凍、在昭應縣替農民交稅、在長安跟張籍喝酒……他覺得這輩子,沒白活——雖然官沒當大,但他寫了很多詩,這些詩里,有老百姓的苦,有宮女的寂寞,有朋友的情分。
大和四年(830),王建在陜州司馬任上去世,享年六十四歲。他去世后,家人整理他的遺物,除了一箱子詩稿,只有幾件舊衣服、幾本書,還有張籍當年送他的那件厚棉襖——雖然已經破了,卻一直被他珍藏著。
后來,有人把他的詩編成了《王司馬集》,里面的樂府詩、宮詞,流傳了一千多年。人們讀他的《田家行》,會想起農民的苦;讀他的《水夫謠》,會想起纖夫的累;讀他的《宮詞》,會想起宮女的寂寞。
王建這一輩子,沒當過大官,沒享過福,可他用一支筆,把人間的苦都寫了下來。他就像一個“記錄者”,不管是寒門的掙扎、邊塞的殘酷、下僚的心酸,還是宮廷的寂寞,他都記在詩里,告訴后人:不管在哪個時代,都有一群人在苦日子里掙扎,也都有像他一樣的人,在為這些人說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