閻都督叫住長史,問起王勃的底細。長史趕緊回話:“下官查了,這年輕人叫王勃,就是前陣子寫《檄英王雞》被貶的那個。他爹被調到交趾當縣令,他這是往南邊去看他爹,路過洪州,正好趕上咱們的宴會。”
閻都督站在窗邊,看著外面黑漆漆的江水,嘆了口氣:“這么好的才華,卻偏偏這么不順……可惜了啊。”那聲嘆,輕得跟羽毛似的,卻被江風吹得老遠,好像連江水都聽見了,浪頭拍得更輕了。
誰能想到,這竟是王勃這輩子最風光的時刻。
幾個月后,洪澤湖邊。王勃背著個小包袱,沿著泥路往前走,鞋上的泥都快干成硬塊了。他身上的青布衫更舊了,臉上的疲憊也重了,眼窩都有點陷進去——從洪州到交趾,路遠得很,他走了快倆月,錢也快花光了,有時候一天就吃一個饅頭。
那天下午,天變了臉,烏云跟黑布似的壓下來,風“嗚嗚”地刮,跟哭似的,蘆葦叢被吹得東倒西歪,葉子“嘩嘩”響。王勃雇了個小船,剛劃到湖中間,就下起了大雨,豆大的雨點砸在船上,“噼里啪啦”的。
船家慌了,一個勁兒地往岸邊劃,可風太大了,船根本不聽使喚,在浪里跟片葉子似的晃。王勃站在船頭,衣服被雨澆得貼在身上,冷得打哆嗦,可他還抬頭看天,烏云黑得跟墨染的似的。
恍惚間,他好像聽見了滕王閣的琵琶聲,還有歌姬的歌聲,混著江浪聲,一會兒近一會兒遠。
突然,一個巨浪“呼”地就拍了過來,跟座小山似的,一下子就把小船掀翻了。王勃只覺得眼前一黑,嘴里嗆進了水,然后就啥也不知道了。
第二天早上,雨停了,洪澤湖靜得嚇人,只有幾塊船板飄在水面上,跟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。
路過的漁民看見船板,還念叨了兩句:“昨兒個的風真大,怕是又有人出事了。”他們不知道,沉在湖里的,是那個寫出“落霞與孤鶩齊飛”的年輕人。
那時候,遙遠的長安城里,天剛亮。城樓上的晨鐘“嗡嗡”地響,把整個城市都叫醒了。
朱雀大街上,一個新科進士穿著紅袍,昂首挺胸地走著,嘴里還大聲背詩:“落霞與孤鶩齊飛,秋水共長天一色!”聲音里全是驕傲,路過的人都停下來看他。
東市的書肆里更熱鬧,幾個商人圍著一個抄本,吵得面紅耳赤。“我出五十文!”“我出六十!”那抄本的封面上,寫著四個大字:“王子安集”——王子安就是王勃的字。
書肆老板笑得眼睛都瞇了:“各位客官別急,這《滕王閣序》的抄本還有,就是得等兩天!”
宮墻深處,武則天坐在龍椅上,閉著眼聽一個年輕官員念詩。官員念的是“無路請纓,等終軍之弱冠;有懷投筆,慕宗愨之長風”,聲音又穩又亮。
武則天沒說話,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著,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——是覺得這年輕人有骨氣,還是覺得這話太沖?
又過了好些年,滕王閣重新翻修了,又辦了場宴會。滿座的賓客里,有個書生指著窗外的江景,念起了“落霞與孤鶩齊飛,秋水共長天一色”。大伙兒都叫好,說這句子寫得絕了。
有個白胡子老人坐在角落里,瞇著眼看著江面上的霞,跟身邊的小孫子說:“寫這詩的人叫王勃,寫的時候還沒到三十歲呢。可惜啊,走得太早了。”
小孫子問:“爺爺,他去哪兒了?”老人指了指江水:“去江里了,跟這水似的,流走了,可他的字沒走。”
是啊,王勃就像初唐天空里的一道驚雷,來得快,去得也快,可那聲響,那道光,到現在還能聽見、能看見。
你看,不管過多少年,只要有人站在滕王閣上,看見霞和鳥,看見水和天,就會想起他,想起那個在宴會上不管不顧、提筆就寫的年輕人。
江水流了一年又一年,把好多事兒都沖忘了,王勃的字里行間的少年氣,跟江里的水似的,流了一千年還仍然有張力。就像他寫的“窮且益堅,不墜青云之志”,
不管你是誰,不管你有多難,只要想起這話,心里頭就會多股勁兒——這就是王勃留給我們的,最金貴的東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