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罷把筆一扔,對著黃河大喊一聲,驚得水鳥撲棱棱地飛起來。
第101章王之渙的失意路與千古名
后來他又往邊塞去,走到涼州城下時,正趕上守軍換防。士兵們穿著鎧甲,手里的長矛在陽光下閃著光,城墻上的旗幟被風吹得獵獵作響,遠處的胡笳聲斷斷續續傳來。王之渙找了個老兵聊天,老兵說:“咱們守在這兒,就是為了不讓胡馬跨過玉門關,可家里的老娘妻兒,不知道還認不認得咱喲。”
那天晚上,王之渙在驛站里寫下《涼州詞》:
“黃河遠上白云間,一片孤城萬仞山。
羌笛何須怨楊柳,春風不度玉門關。”
寫完讀了一遍,眼淚差點掉下來——這詩里寫的不是風景,是守邊將士的苦,是離家萬里的愁。
十五年里,王之渙的足跡遍布大半個唐朝。他在華山之巔看過日出,在塞北草原喝過馬奶酒,在江南水鄉聽過采蓮曲,也在蜀道上見過挑夫們一步一步往上爬。
他把所有的見聞都寫進詩里,有的詩寫在客棧的墻上,有的寫在隨手撿的紙條上,被路人抄來抄去,慢慢就傳遍了天下。
有人說“王之渙的詩,比他的人有名”,這話一點不假——那會兒長安的歌女要是不會唱兩首他的詩,都不好意思上臺;就連宮里的楊貴妃,都讓樂師把《涼州詞》譜成了新曲。
可王之渙自己,卻越來越低調。他不再像年輕時那樣擊劍悲歌,反而愛坐在田埂上跟老農聊天,聽他們說今年的收成,說家里的瑣事。有一回他在洛陽城外的村子里住了半個月,跟著老農下地種麥,手上磨出了水泡,卻笑得比誰都開心。
他寫信給高適說:“以前總想著做大官,干大事,現在才明白,人間最真的道理,都在田埂上、在酒肆里、在守邊將士的嘴里。”
天寶元年(742年),王之渙已經五十二歲了。親朋們看他年紀大了,總在外頭漂泊也不是辦法,就又托人給他謀了個差事——補任文安郡文安縣尉。文安是個小地方,離他老家絳州不遠,縣尉管的是治安,不算累。王之渙想了想,點頭答應了——不是為了當官,是想著“能為老百姓辦點實事,也挺好”。
他在文安當縣尉,跟別的官不一樣。別的官審案子,喜歡擺架子,動不動就喊“打”,王之渙卻總愛把原告被告拉到一起,坐在院子里聊天,聊著聊著就把事兒說開了。
當地流傳著“智審黃狗”的故事:有個老農丟了雞,說是鄰居偷的,兩人吵到縣衙來。王之渙沒問別的,先讓人把老農家里的黃狗牽來,然后對黃狗說:“你主人丟了雞,你知道是誰偷的不?要是知道,就叫兩聲。”黃狗歪著腦袋看他,真就叫了兩聲。王之渙笑著對鄰居說:“你看,連狗都知道是你偷的,還不承認?”鄰居臉一紅,趕緊把雞還給了老農——其實王之渙早就派人去查了,知道是鄰居偷的,故意用這招讓他下臺階。
老百姓都說“王縣尉是個清官”,誰家有難處,都愛找他幫忙。有回村里鬧旱災,莊稼都快枯死了,王之渙就帶著衙役們去挖渠引水,光著腳在泥里踩了三天三夜,腳上全是口子,也沒喊一聲累。老百姓給他送雞蛋、送饅頭,他都婉拒了,說:“我是官,就得為你們辦事,要是收了你們的東西,那跟貪官有啥區別?”
誰也沒想到,這樣的好日子,過了一年。天寶二年(743年)的冬天,王之渙病倒了,開始咳嗽,后來越來越重,連床都下不了。他躺在病床上,看著窗外的雪,對身邊的人說:“把我寫的詩稿找出來,燒了吧——好詩自在人心,留著稿子沒用。”身邊的人舍不得,偷偷把詩稿藏了起來。
那年臘月,王之渙病逝在文安縣尉任上。消息傳出去,文安的老百姓都哭了,自發地給他送葬,隊伍從縣衙一直排到城外。后來他的靈柩被送回洛陽,歸葬在北邙山的祖墳里——那是唐朝很多文人的歸宿,李白、杜甫后來也葬在附近,仿佛在另一個世界,他們還能聚在一起,喝酒賦詩,聊盛唐的風光。
王之渙這一輩子,仕途確實“蹭蹬”——最高做到從九品的縣尉,比起那些封侯拜相的同鄉,實在算不得風光。可他的詩,卻比那些高官的奏章流傳得更久。
直到今天,小孩子剛學唐詩,就會背“白日依山盡”“黃河遠上白云間”;人們登上鸛雀樓,總會想起那個站在樓上,望著黃河寫下千古名句的詩人。
有人說,王之渙是“失意的官員,不朽的詩人”。
其實他這輩子,從來沒為仕途的失意真正難過——他把劍里的豪情、旅途中的見聞、老百姓的故事,都融進了詩里,那些詩就像黃河的水,不管過多少年,都帶著盛唐的活氣,流進每個人的心里。
就像他在《登鸛雀樓》里寫的那樣,“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”——他的人生或許沒爬上仕途的高樓,卻在詩的世界里,站到了最頂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