靖安營的炊煙已斷了三日。
伙房的灶臺積了層薄灰,往日里飄著麥香的空氣,如今只剩下曠野的風帶著土腥味灌進帳篷。趙宸握著劍柄在營中巡查,腳邊的石子踢得咯吱響,目光掃過每一張蠟黃的臉——士兵們或坐或靠,有的低頭用石頭磨著生銹的兵器,有的望著黃河對岸金兵的營帳出神,肚子里的咕嚕聲此起彼伏,卻沒人說一句軟話。
“將軍。”一個瘸腿的老兵拄著長槍站起來,他袖口磨破了,露出凍得青紫的胳膊,“伙房后面的坡上,挖著些薺菜和苦苣,能填填肚子?!?/p>
趙宸跟著他走到坡下,果然見十幾個士兵正蹲在地里,用刺刀小心翼翼剜著野菜。泥土沾在他們干裂的手上,凍得通紅的指關節僵硬地彎曲著,挖出來的野菜帶著根須,抖掉泥土就往懷里揣。
“這東西苦得很?!壁w宸蹲下身,捏起一棵薺菜,葉子邊緣已經有些枯黃。
“總比餓肚子強?!迸赃叺哪贻p士兵咧嘴笑,露出兩排白牙,“我娘說,吃苦菜能壯膽。等打跑了金兵,回家種兩畝地,天天吃白面饅頭。”
眾人跟著笑起來,笑聲里帶著澀味,卻沒半分頹唐。
到了傍晚,伙房終于飄起微弱的水汽。一口大鍋里煮著滿滿當當的野菜,加點鹽巴,咕嘟咕嘟冒著泡,苦澀的氣味彌漫開來。士兵們排著隊,每人捧著粗瓷碗,領一勺野菜湯,就著半塊硬得能硌掉牙的陳米餅子吃。
“慢點吃,別噎著。”蘇清婉提著陶罐走來,罐里是她從自己行囊里翻出的幾塊麥芽糖,敲碎了分給傷兵,“這湯得趁熱喝,發點汗。”
一個傷兵捧著碗,眼淚掉在湯里,濺起細小的漣漪:“蘇姑娘,俺們……俺們對不住你和將軍,連頓飽飯都吃不上,還得讓你貼補?!?/p>
“說啥呢?!碧K清婉蹲下身,幫他把被子掖好,“你們守著這里,汴京的百姓才能安穩過日子。這點東西算什么?等打了勝仗,我讓后廚給你們做油餅,管夠?!?/p>
夜色降臨時,對岸金兵突然擂鼓吶喊,似有進攻的跡象。趙宸拔刀出鞘,一聲令下:“各就各位!”
士兵們瞬間像被點燃的柴薪,猛地直起身。挖野菜時磨破的手緊緊攥住兵器,餓空的肚子叫囂著,可腳下的陣地卻站得比磐石還穩。他們列成陣型,望著對岸昏黃的火把,沒人后退半步。
冷風卷著黃河的浪聲掠過陣前,趙宸望著身邊這些靠野菜撐著的士兵,突然想起出征前父親說的話:“兵者,氣也。氣在,陣地就在?!?/p>
他舉起刀,刀鋒映著星光:“兄弟們,守住這河,守住這土!等天亮了,咱們就有糧了!”
“守??!”“守??!”
沙啞的吼聲撕破夜空,驚飛了河灘上的水鳥。那些握著刀槍的手,或許還在因為饑餓發顫,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定——他們守的不只是陣地,是身后千里沃野里的炊煙,是妻兒倚門等待的歸期。
夜色深沉,靖安營的篝火只燃了零星幾點,卻比對岸金兵的連片火把更亮。因為那火里,燒著的是不肯彎的脊梁,是咽著野菜也咽不下的家國大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