帳外的雪粒子打在帆布上,簌簌地像撒鹽。趙宸指尖的老繭劃過兵書封面,那里印著褪色的“孫子兵法”四個字,邊角被黃河水浸得發皺,還粘著幾粒黃褐色的泥沙——那是汴河口潰堤時,他從決口處撈回來的。
衛十三蹲在火盆邊,用樹枝撥著炭火,火星子濺到氈毯上,燙出一個個小黑點。“病根?”他嗤了聲,樹枝在地上劃出深深的溝,“還能在哪?在那些官老爺的酒壺里,在他們的脂粉堆里!將軍您是沒看見,童貫那廝接手兵權時,看咱們的眼神,跟看砧板上的肉似的!”
趙宸沒抬頭,翻開兵書,其中一頁夾著片干枯的蘆葦,是去年在河口巡邏時摘的。“你覺得,汴河口的堤壩為什么會潰?”他忽然問。
衛十三愣了愣:“不是因為洪水太大嗎?”
“洪水大是真,”趙宸用指尖點了點那片蘆葦,“可底下的樁子被蛀空了,再小的水也能沖垮。你以為童貫要的是兵權?他要的是咱們這些人手里的‘樁子’——那些能打仗、肯拼命的弟兄,那些讓金狗聞風喪膽的銳氣。”
帳簾被風掀起一角,灌進的雪沫子落在案上,趙宸伸手拂去,指尖沾了點涼意。“去中樞,不是去爭什么太傅的虛位。”他合上兵書,泥沙簌簌落在案上,“是去看看,這大宋的‘樁子’,到底被蛀空了多少。是哪些人在挖,又是怎么挖的。”
種武掀簾進來時,手里捧著件剛縫好的棉甲,甲片上的冰碴還沒化。“將軍,弟兄們把舊甲片拆下來,加了層棉花,您穿這個入城,暖和些。”他把棉甲放在案上,瞥見那本沾著泥沙的兵書,眉頭皺了皺,“您真打算就這么去?不帶點護衛?”
“帶五十親兵夠了。”趙宸拿起棉甲,指尖劃過細密的針腳——那是營里的傷兵們連夜縫的,針腳歪歪扭扭,卻比宮里的錦袍更暖。“帶多了,反倒給人留了話柄。”
他站起身,將兵書揣進懷里,泥沙硌著胸口,像塊醒目的記號牌。“告訴弟兄們,好好養傷,好好練兵。”趙宸的目光掃過帳外漫天風雪,聲音里帶著股韌勁,“等我從京城回來,咱們還得去汴河口,把那些被沖垮的樁子,一根一根地,重新立起來。”
衛十三把樹枝往火盆里一扔,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:“末將這就去備馬!”
種武望著趙宸的背影,忽然低聲道:“將軍,若是……若是京城的水太深呢?”
趙宸腳步頓了頓,沒回頭,只揚了揚手里的棉甲:“再深的水,也淹不死會游水的人。何況,我背后還有你們,還有汴河口的弟兄們。”
帳外的風更緊了,卷著雪粒子打在棉甲上,發出細碎的聲響。趙宸裹緊披風,棉甲里的暖意慢慢滲出來,混著胸口兵書帶來的泥沙氣息,讓他覺得心里踏實。
他知道,這一去,中樞的渾水必然會嗆得人難受。但他更清楚,不蹚進去看看,怎么知道該往哪處下手,才能把這大宋的病根,連根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