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京的雪下得綿密,卻蓋不住朱雀大街的喧囂。御街兩旁的店鋪掛滿了紅燈籠,綢緞莊的伙計(jì)正往門楣上掛新裁的紅綢,酒肆里飄出的屠蘇酒香混著糖畫的甜氣,把寒意沖得七零八落。
徽宗的壽宴設(shè)在宣和殿,暖閣里燃著銀骨炭,映得滿殿金碧輝煌。高俅穿著簇新的紫袍,正指揮著樂師調(diào)試編鐘,眼角的皺紋里都堆著笑:“陛下,今兒個(gè)民間新出了支《上元樂》,奴婢特意讓人譜了曲,保準(zhǔn)您聽著舒坦?!?/p>
徽宗斜倚在龍椅上,手里把玩著新得的玉如意,目光掃過殿中跳舞的舞姬,她們的裙擺上繡著纏枝蓮,旋轉(zhuǎn)時(shí)像朵朵盛開的花。“前線……可有消息?”他漫不經(jīng)心地問,指尖在玉如意上摩挲。
“有有有!”高俅忙躬身回話,聲音透著諂媚,“李若水剛從汴河口傳回信,說趙將軍把金兵打退了,正守著呢!陛下洪福齊天,區(qū)區(qū)金狗不足為懼?!彼f著給身邊的太監(jiān)使了個(gè)眼色,太監(jiān)立刻捧上一壇新釀的荔枝酒。
殿外突然傳來孩童的笑聲,徽宗推開窗,看見宮墻外的巷子里,幾個(gè)穿新衣的孩子正提著兔子燈追逐,燈籠上的“?!弊衷谘┕饫锘斡?。“還是汴京好啊,”他嘆口氣,接過高俅遞來的酒杯,“暖,熱鬧。”
宴席上觥籌交錯(cuò),文臣們吟詩作對(duì),武將們拼酒劃拳,沒人再提汴河口的戰(zhàn)事。宰相王黼正炫耀著新得的西域夜明珠,珠子在燭火下流轉(zhuǎn)著七彩光暈:“這珠子啊,夜里能照見三尺地,比火把亮堂多了。”
“王大人好福氣?!备哔礈愡^去,壓低聲音,“聽說趙宸在前線連麥餅都吃不上,哪比得上大人您,夜夜明珠相伴?!?/p>
兩人相視而笑,笑聲被殿外的鞭炮聲蓋過。街面上的煙花突然炸開,一朵碩大的牡丹在夜空綻放,照亮了宣和殿的琉璃瓦,也照亮了遠(yuǎn)處城墻上“靖康”二字的匾額——那匾額上的金漆早已剝落,在煙花的光里顯得有些黯淡。
后宮里,皇后正帶著宮女們包餃子,銀盆里的面團(tuán)白白胖胖,她捏起一個(gè),往里面塞了枚銅錢:“但愿明年,前線的將士們都能吃上熱餃子?!迸赃叺膶m女笑著回話:“娘娘慈悲,有陛下和娘娘在,將士們定能平安?!?/p>
可她們不知道,此刻的汴河口,雪地里的血還沒凍透,士兵們正啃著凍硬的糖糕,望著汴京的方向——那里的煙花真美,美得讓他們想起家里的灶膛,想起婆娘包的餃子,想起孩子手里的燈籠。
宣和殿的宴席鬧到后半夜,徽宗醉眼朦朧地靠在龍椅上,聽著外面的笙歌,忽然問:“高俅,汴河口的雪……下得大嗎?”
高俅愣了愣,忙笑道:“不大不大,小風(fēng)雪,擋不住咱們大宋的兵!”
他沒說的是,從汴河口逃回來的傷兵說,那邊的雪下得能埋住馬腿,凍僵的士兵握著槍,手指都和槍桿凍在了一起。
夜?jié)u深,汴京的歌舞還在繼續(xù),紅燈籠的光暈在雪地上鋪開,像條溫暖的河。而三百里外的汴河口,趙宸正把王二牛留下的半塊糖糕分給幸存的士兵,雪落在他們臉上,化了,又凍成冰碴,可每個(gè)人望著汴京的方向,眼里都燃著點(diǎn)什么——那是比燈籠更亮的光,是他們用命護(hù)住的念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