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絨布,緩緩覆蓋了云棲村的每一個角落。白日里喧鬧的山村徹底沉入靜謐的懷抱,山間的風褪去了燥熱,裹著松針與泥土的清香,變得清涼柔和——它像一雙溫柔的手,輕輕拂過家家戶戶的黛瓦屋頂,卷起幾片落葉,又悄無聲息地落在墻角,只留下一陣微不可聞的沙沙聲。
天地間靜得只剩下幾樣聲音:墻角蟋蟀不知疲倦的鳴唱,遠處山澗溪水撞擊巖石的叮咚聲,還有風穿過竹林時發出的嗚咽,像誰在低聲呢喃。節目組的小院里,大多數工作人員和嘉賓早已進入夢鄉,只有幾盞應急燈在墻角亮著微弱的光,昏黃的光暈勉強驅散一小片黑暗,更襯得周圍的夜色愈發濃重。
而隔壁那座樸素的小院里,陸硯辭正獨自坐在院中的青石板凳上。石凳被夜露浸得微涼,透過棉布褂子滲進皮膚,他卻渾然不覺,只是微微仰著頭,目光定定地望著頭頂那片璀璨得近乎奢侈的星空。墨藍色的夜空像被精心熨燙過的綢緞,干凈得沒有一絲雜質,密密麻麻的星星綴在上面,像撒落的碎鉆,又像孩童明亮的眼眸,閃爍著清冷而耀眼的光。銀河清晰地橫跨天際,像一條由星光織成的銀色絲帶,美得讓人忘了呼吸。
他就這么沉默地望了許久,久到仿佛與夜色融為了一體。而后,他緩緩伸出手,指尖輕輕觸碰到石桌上那支自制的竹笛——竹笛是用山間老竹削成的,笛身泛著淡淡的竹青色,表面被歲月和手掌摩挲得光滑發亮,連竹節處的紋理都變得溫潤;笛孔邊緣被細細打磨得圓潤,沒有一絲毛刺,一看就是被主人珍視了許多年的物件。
陸硯辭拿起竹笛,指腹在笛身輕輕摩挲,像是在與一位老友對話。這支笛是他剛來云棲村時做的,彼時他剛從喧囂的文娛圈抽身,帶著一身疲憊,在山間砍了根老竹,一點點削制、打磨,花了整整三天才做成。這些年,每當心緒不寧或是格外眷戀這田園生活時,他都會吹上一曲,笛聲成了他與這方山水最隱秘的共鳴。
他將竹笛輕輕湊到唇邊,閉上眼睛,深吸了一口氣——那氣息里混雜著山間草木的清香、夜露的濕潤,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稻花香。下一秒,一陣清新、悠遠的笛聲,便從他唇邊悄然流淌出來。
笛聲起初極輕,像一縷流淌的月光,在寂靜的夜色中緩緩彌漫開來:它輕柔舒緩,節奏慵懶,像是春日里微風拂過剛抽芽的麥田,帶著一絲淡淡的愜意,又藏著幾分對自然的敬畏;漸漸地,旋律變得歡快起來,節奏也隨之輕快,笛聲里仿佛涌進了陽光——那是盛夏的正午,金色的麥浪在風里翻滾,沉甸甸的麥穗相互碰撞,發出沙沙的輕響,連空氣里都飄著麥香,滿是田園豐收的喜悅;到了高潮部分,笛聲陡然高亢明亮,卻又不失空靈,像極了豐收后村民們的歡聲笑語,混著孩童追逐打鬧的嬉鬧聲,充滿了蓬勃的、鮮活的自然生命力。
這正是他半個月前剛創作完成,尚未交給音樂制作人林舟的新歌——《麥浪》。創作時,他正站在村外的麥田邊,看著風吹麥浪的模樣,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動,便連夜將這份心境譜成了曲。他本想等秋收過后,再將這首帶著田園氣息的曲子交給林舟,此刻卻因著這靜謐的夜色、漫天的星光,還有心底那一絲難以言說的悵然,忍不住即興吹奏起來,將這些年在山村里的安穩、對田園生活的熱愛,還有藏在心底的些許遺憾,都一并融入了這悠揚的笛聲里。
隔壁節目組的小院里,張捷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,毫無睡意。白天眾人匯總的線索像一部循環播放的電影,在他腦海里不斷回放:陸硯辭糾正《逆行者》時那專業的語氣,指尖按在吉他二品時的精準;彈奏《青溪謠》時,那與“樵夫”原版demo分毫不差的空靈音色;還有黃壘提起“故人”時,眼中那抹篤定的光……每一個細節都像一根火柴,在他心里點燃一簇火苗,越燒越旺,讓他心跳如鼓,連手心都沁出了汗。
“到底是不是他?要是他,為什么不肯承認?”他攥著被子,眉頭緊鎖,腦子里亂糟糟的,越想越興奮,越想越睡不著。就在這時,一陣隱約卻格外清晰的笛聲,順著微涼的夜風,從院墻外飄了進來,輕輕鉆進了他的耳朵。
那笛聲太特別了——空靈、治愈,帶著一種獨屬于山野的清澈韻味,是他從未聽過的旋律,卻像一把鑰匙,瞬間打開了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。它不像城市里那些精心編曲的歌曲,沒有華麗的配器,卻帶著一股原始的、鮮活的力量,比他接觸過的任何一首歌都更能打動他!
“是‘樵夫’的風格!絕對是!”張捷猛地一個激靈,像被針扎了似的坐起身,眼睛瞪得溜圓,連困意都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。他的心臟狂跳不止,“咚咚”的聲響仿佛要撞破胸膛,從嗓子眼里蹦出來。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耳尖在發燙,血液里都涌著一股難以抑制的興奮。
他來不及多想,迅速抓過搭在床尾的外套,胡亂地披在身上,連扣子都顧不上扣。而后,他踮著腳尖,像一只偷東西的小貓,躡手躡腳地溜下床——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,他打了個寒顫,卻毫不在意,只是死死盯著房門,生怕動靜太大驚動了熟睡的同伴。
走到院子里,石板路被夜露浸得濕滑,他小心翼翼地走著,偶爾踩在松動的石子上,發出“咔嗒”一聲輕響,都嚇得他立刻停下腳步,屏住呼吸,確認沒人被吵醒后,才繼續往前挪。終于,他跑到了院墻邊,緊緊貼著冰冷的磚墻,將耳朵湊了上去。
笛聲順著墻縫鉆進來,變得更加清晰——每一個音符都像帶著魔力,鉆進他的耳朵里,刻在他的腦海里,讓他忍不住跟著旋律輕輕晃動身體。他顫抖著從口袋里掏出手機,指尖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,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,能看到他眼底閃爍的興奮光芒。他費了好一會兒才穩住手,打開錄音功能,重重按下了“開始”鍵。
“太好了!錄下來了!終于錄下來了!”張捷緊緊攥著手機,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,心里瘋狂吶喊,“這旋律!這空靈的感覺!還有這藏在音符里的田園氣息!除了‘樵夫’,不可能有第二個人能演奏出來!陸先生絕對就是‘樵夫’!這次絕對沒跑了!”
他屏住呼吸,眼睛緊緊閉著,生怕錯過任何一個音符。笛聲像一條清澈的小溪,在他心頭緩緩流淌,帶著他仿佛置身于金色的麥田里,感受著風的吹拂,聞著麥香,連靈魂都變得輕盈起來。
不知過了多久,笛聲漸漸變得舒緩,像潮水般慢慢退去,最后化作一個輕柔得像嘆息的尾音,消散在微涼的夜風中。
陸硯辭緩緩放下竹笛,指尖依舊摩挲著光滑的笛身,目光復雜地望著深邃的夜空。星星依舊明亮,銀河依舊璀璨,可他的眼底卻掠過一絲難以言喻的無奈。過了許久,他輕輕嘆了口氣,聲音低沉而沙啞,像是在自言自語,又像是在對這寂靜的夜色低語:“本想在這山村里圖個清凈,守著這片田、這方星空,安安穩穩地過些日子……可有些事,終究是躲不過的。看來,這安生日子,是快要到頭了。”
他并不知道,自己這即興吹奏的一曲《麥浪》,早已在不知不覺中,將他推向了“暴露”的邊緣——墻那邊的張捷,不僅將這段笛聲完整地錄了下來,那清晰的旋律,成了證明他“樵夫”身份的關鍵音頻;更讓他沒想到的是,節目組為了拍攝山村夜景,特意在小院墻角架設了一臺帶有高清收聲功能的夜視攝像頭。
那臺攝像頭被巧妙地隱藏在爬山虎的枝葉間,鏡頭正對著陸硯辭的小院。此刻,在節目組監控室的屏幕上,清晰地顯示著這樣一幅畫面:月光下,陸硯辭坐在石凳上,身姿挺拔,竹笛貼在唇邊,笛聲悠揚;鏡頭將他的側臉、吹奏的動作,還有那婉轉空靈的《麥浪》旋律,都完整地記錄了下來。
這段影像,像一顆被埋下的炸彈,只待一個合適的時機,便會徹底引爆整個網絡,將陸硯辭“樵夫”與“山民001”的雙重身份,徹底揭開在公眾面前。
夜色依舊深沉,山風依舊輕柔,可一場即將席卷整個文娛圈的風暴,已在這寂靜的夜晚悄然醞釀。那支竹笛上殘留的溫度,那錄下笛聲的手機,那閃爍的監控屏幕,都在無聲地宣告:真相,已近在眼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