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一塊被墨汁浸透的厚重綢緞,從遠山的輪廓開始,緩緩向云棲村的每一個角落蔓延,將黛青色的山巒、錯落的農舍、蜿蜒的田埂,都溫柔地裹進一片靜謐的黑暗里。山間的風帶著雨后的涼意,穿過節目組臨時住處的木窗欞(窗欞上還掛著半截褪色的紅綢布,是村民過節時留下的),吹動了桌上攤開的腳本紙,紙張邊緣輕輕翻飛,發出細碎的“沙沙”聲,像是有人在耳邊低語。
王磊的房間不大,是村民閑置多年的老土坯房改造的,墻面貼著上世紀九十年代的舊報紙,報紙上的頭條新聞早已模糊不清,只剩下斑駁的油墨痕跡,偶爾能辨認出幾個熟悉的字眼。屋頂懸著一盞昏黃的白熾燈,燈泡用一根粗麻繩系著,微微晃動,光線勉強照亮房間的一角,在墻上投下晃動的光影。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復雜的氣息:老房子特有的潮濕霉味、節目組消毒用的84消毒液味、還有王磊身上淡淡的煙草味(他下午因為緊張抽了半盒煙),混合在一起,成了這個夜晚獨有的味道。
房間里的家具簡單到極致:一張鋪著藍白格子床單的木板床,床腳壓著幾本卷邊的專業書籍;一張漆面斑駁的老舊書桌,桌面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痕,是歲月留下的印記;書桌旁放著一把掉漆的木椅,椅腿有些松動,坐上去會發出“咯吱”的聲響。此刻,王磊正焦躁地在這方寸之間踱步,锃亮的皮鞋底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摩擦,發出“咯吱咯吱”的沉悶聲響,每一步都透著難以掩飾的急切,像是在跟時間賽跑。
他時不時停下腳步,彎腰拿起桌上的手機——手機屏幕漆黑一片,鎖屏壁紙是他女兒的笑臉,卻在此刻顯得格外安靜,沒有任何新消息提示。他按亮屏幕,看一眼時間,又失望地按滅,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“川”字,嘴里念念有詞,聲音低得像在自語:“怎么還不回復?難道是我下午的私信太冒失了?還是林舟根本不想理會這種‘騷擾’?”他甚至開始后悔,覺得自己應該再委婉一點,不該直接提及“陸先生的線索”,萬一觸怒了對方,之前所有的努力都將付諸東流。
自從下午黃壘拿著那張簽收單,在梧桐樹下告訴他“字跡完全吻合”的重磅線索后,王磊的心就像被一根無形的線緊緊懸著。他太清楚了,林舟的回復,就是這場“揭秘行動”的“生死牌”——如果林舟言辭拒絕,甚至發來警告,那他只能立刻停止所有調查,假裝什么都沒發現,畢竟陸硯辭有權利守護自己的隱居生活;可如果林舟態度松動,哪怕只是一個模糊的信號,都意味著真相離揭開不遠了。
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,墻上掛著的老式掛鐘(鐘面是圓形的,指針是銅制的,已經有些氧化發黑)“滴答滴答”地走著,每一聲都像是一把小錘子,重重敲打在王磊緊繃的神經上。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看了多少次手機,屏幕上的時間從晚上七點,慢慢跳到八點半、九點十五分,直到指針快要指向十點時,手機突然“叮咚”一聲,發出清脆的提示音,像一道驚雷,打破了房間里的沉寂。
王磊的身體猛地一僵,幾乎是條件反射般撲到桌前,手肘不小心撞到了桌上的水杯,半杯涼白開灑在腳本紙上,暈開一片水漬,他卻渾然不覺。他顫抖著抓起手機,手心的冷汗已經浸濕了手機殼,滑溜溜的差點沒拿穩。解鎖屏幕時,指紋識別連續失敗了兩次——他的指尖抖得太厲害,直到第三次,屏幕才終于亮起。他屏住呼吸,手指飛快地點開社交媒體的私信圖標,映入眼簾的,正是那個熟悉的水墨山水畫頭像——“林舟”發來的回復。
他的心臟瞬間狂跳起來,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,胸腔里“咚咚”的聲響震得他耳膜發疼。他死死盯著屏幕上的文字,逐字逐句地讀著,生怕錯過任何一個標點符號,連呼吸都刻意放輕了:
“王導您好。陸先生性喜清凈,自十年前隱居云棲村,便一心只想過簡單的田園生活,本不欲外界過多打擾,打亂這份難得的平靜。但您的節目《歸園田居》,我有所了解,其宗旨是‘記錄真實生活,傳遞質樸美好’,而非刻意炒作流量,或許……此次可以破例。望王導理解,后續拍攝中,萬勿直接追問陸先生的過往與身份,一切順其自然。時機成熟,他若覺得可以,自會向公眾言明。林舟。”
這段話不長,只有短短百余字,卻字字千鈞,像一塊巨石投入王磊早已波濤洶涌的心湖,激起千層浪。他反復咀嚼著每一句話,目光在“破例”二字上停留了許久,像是在解讀一份珍貴的密碼——這不是拒絕!這分明是一種明確的默許,甚至是一種帶著引導性的暗示!
他的大腦飛速運轉,逐句拆解著這段話里的深意:“陸先生性喜清凈”是在解釋過往的低調;“認可節目宗旨”是在表明態度,說明陸硯辭不反感通過這個平臺“露面”;“勿直接追問”是在劃定底線,提醒他要保持克制,不能急功近利;而“時機成熟,自會言明”,則是一顆沉甸甸的定心丸——只要他把握好尺度,陸硯辭大概率會在節目中,主動向觀眾揭開自己的真實身份!
王磊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,像是被點燃的火把,原本緊鎖的眉頭徹底舒展開,臉上露出難以掩飾的激動笑容,甚至忍不住揮舞了一下拳頭,低聲喊道:“太好了!太好了!果然沒有猜錯!”他反復默念著“破例”二字,越讀越覺得意味深長——林舟是誰?是陸硯辭最信任的人,是替他處理所有版權事務的“代言人”,他能說出“破例”,絕不可能是一時興起,背后一定經過了陸硯辭本人的默許,甚至是授意!這說明,陸硯辭本人已經動了“重新走進公眾視野”的念頭,而他的《歸園田居》,恰好成了這個契機!
他瞬間明白了林舟的核心用意:要自然,不要刻意;要引導,不要逼問;要通過真實的生活場景,讓陸硯辭在熟悉的氛圍里慢慢放下防備,主動向觀眾展示自己的過往、才華與生活態度,而不是通過節目組的刻意挖掘、追問,把一場“記錄”變成一場“獵奇”,讓整個過程變得商業化、功利化,失去了節目本真的意義。
想通這一點,王磊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,立刻轉身撲到書桌前,打開了那臺陪伴他多年的筆記本電腦。電腦開機速度有些慢,屏幕上的進度條一點點挪動,他急得不停地點擊鼠標,嘴里催促著:“快點!再快點!”直到屏幕亮起,他立刻點開了儲存拍攝計劃的文件夾——里面躺著一份早已定稿的《歸園田居》云棲村篇拍攝方案。
他滑動鼠標滾輪,快速瀏覽著方案內容:“鄉村運動會”(計劃組織嘉賓和村民比賽拔河、踢毽子)、“廚藝大比拼”(讓嘉賓用當地食材做菜pK)、“田間尋寶”(在稻田里藏道具讓嘉賓尋找)……這些環節原本是為了增加節目的趣味性和互動性設計的,但現在看來,卻顯得格外刻意,甚至有些喧鬧,很可能會打破陸硯辭習慣的寧靜,引起他的反感,與林舟強調的“自然”背道而馳。
“不行,這些都得改!”王磊咬了咬牙,沒有絲毫猶豫,果斷選中這些游戲環節的文檔,按下了刪除鍵。屏幕上彈出“是否永久刪除”的提示框,他毫不猶豫地點了“是”。緊接著,他新建了一個文檔,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,屏幕上漸漸浮現出一個新的板塊名稱——“山村生活課”。
他在板塊說明里仔細寫道:“1。邀請節目嘉賓根據自身特長,在云棲村開設臨時‘生活課堂’,內容不限,可涵蓋書法、繪畫、廚藝、音樂、農耕技巧等;2。鼓勵嘉賓以‘鄰里交流’的名義,自主邀請陸先生參與課堂活動,或向其請教相關問題,禁止節目組干預邀請過程;3。拍攝時,鏡頭全程隱蔽跟隨,保持安靜,不引導對話,不刻意特寫,捕捉最真實的互動場景;4。重點記錄陸先生在參與過程中展現的專業能力(如書法筆鋒、對藝術的見解)、生活態度(如對待農耕的細致),哪怕是一個微小的動作、一句不經意的點評,都需完整記錄。”
寫完后,他又反復讀了三遍,覺得這個板塊既符合“自然交流”的原則,又能順理成章地創造嘉賓與陸硯辭接觸的機會——比如黃壘擅長廚藝,可以邀請陸先生品嘗家常菜,聊聊食材的處理;如果有擅長書法的嘉賓,更能直接與陸先生探討書法技巧,讓他自然展露筆鋒。這完全契合了林舟“順其自然”的要求,甚至能讓觀眾通過這些日常互動,更立體地認識陸硯辭,而不是單純的“身份揭秘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