傍晚的余暉如同被稀釋的胭脂,漸漸從遠山的輪廓線隱去,最后一縷金紅的光芒掠過黛青色的山脊,沉入無邊的黑暗里。暮色像一匹被墨汁浸透的厚重綢緞,從天際緩緩垂落,先是輕柔地覆蓋住村頭的老槐樹,再慢慢蔓延至整個云棲村,將錯落的農舍、蜿蜒的田埂、潺潺的溪流,都溫柔地裹進一片靜謐的昏暗中。
村頭的曬谷場上,早已燃起了一堆溫暖的篝火。干燥的樟木柴在火焰中“噼啪”作響,迸濺出的火星像一群活潑的橘色精靈,隨著上升的熱氣輕輕跳動,有的在空中劃出一道細碎的弧線,轉瞬即逝;有的則飄得稍遠些,落在干草堆上,又很快熄滅,留下一點淡淡的焦痕。篝火周圍,村民們自發地圍坐成一個松散的半圓,每個人手里都捧著一個粗瓷茶杯,杯里是節目組分發的熱姜茶——姜片是村民自家曬的,帶著辛辣的香氣,紅棗和紅糖熬煮出的甜意中和了姜的刺激,杯口冒著裊裊的白色熱氣,在微涼的空氣中很快散開。暖黃色的火光映在每個人的臉上,勾勒出柔和的輪廓:老人的皺紋里藏著笑意,孩子的眼睛亮晶晶的,年輕人們則捧著手機,偶爾對著篝火拍幾張照片,空氣中彌漫著木柴燃燒的焦香、姜茶的辛辣甜香,還有村民身上淡淡的泥土氣息,混合成一種溫暖而治愈的煙火味道。
“山村課堂”的第二課——文學課,就在這樣溫馨又充滿詩意的氛圍中拉開序幕。蘇晴穿著一件米白色的針織開衫,衣料柔軟,在火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,長發用一根素色的木簪隨意地挽在腦后,幾縷碎發垂落在臉頰兩側,隨著呼吸輕輕晃動,露出纖細白皙的脖頸。她手里捧著一本深藍色封皮的《青云問道》實體書,書脊上燙金的“山民001”五個字在跳躍的火光下泛著細碎的微光,書的邊緣有些輕微的磨損,顯然是被反復翻閱過。
她走到篝火旁的一個小木凳上坐下,木凳有些搖晃,她輕輕調整了一下姿勢,目光溫柔地掃過在場的村民,最后落在了坐在篝火陰影處的陸硯辭身上——他依舊穿著那件淺灰色的薄外套,手里沒有拿書,只是將雙手輕輕放在膝蓋上,指尖在夜色中幾乎看不清輪廓,火光只能照亮他的半邊臉頰,另一半隱在深邃的陰影里,像一幅留白過多的水墨畫。
“各位鄉親們,晚上好。”蘇晴的聲音輕柔得像羽毛,隨著晚風輕輕飄散,“今天咱們不說枯燥的文學理論,就來分享一段我特別喜歡的小說片段——《青云問道》里‘碧瑤沉睡初醒,卻拒見張小凡’的章節。這段情節我讀了很多遍,每次都覺得心里堵得慌,它的情感特別細膩,像剝洋蔥一樣,一層一層藏著很多東西,我讀給大家聽聽,也想和大家聊聊我的困惑。”
說完,她輕輕翻開書頁,指尖在泛黃的紙頁上停頓了一秒,像是在與書中的角色對話。她深吸一口氣,調整了一下呼吸,下一刻,她的聲音緩緩響起,帶著起伏的情緒,將眾人瞬間拉入了那個充滿愛恨糾葛的仙俠世界:
“碧瑤坐在望月臺的青石臺上,白衣勝雪,像一朵剛從冰雪里綻放的雪蓮,頭發用一根簡單的白玉簪挽著,發梢隨著山間的微風輕輕飄動。聽到身后傳來熟悉的腳步聲,她沒有回頭,只是緩緩抬起右手,五指微微蜷縮,聲音清淡得像山間的晨霧,幾乎要被風吹散:‘你別過來。’
張小凡站在三步之外,手里緊緊握著那支斷裂的噬魂棒,棒身的黑氣早已消散,只剩下斑駁的裂痕。他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哽咽,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:‘碧瑤,我是小凡啊……你終于醒了,我等了你十年,整整十年……’
碧瑤的肩膀輕輕顫抖了一下,像被風吹動的荷葉,卻依舊沒有回頭,只是重復道,聲音比剛才更輕了些:‘你走吧,我不想見你。’”
她的朗讀聲情并茂,聲音時而輕柔,時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,篝火的光芒在她臉上跳動,映得她眼眶微微泛紅,長長的睫毛上甚至沾了一點細碎的淚光。讀到“我等了你十年”時,她的聲音明顯頓了一下,像是被角色的情緒感染,喉嚨微微滾動了一下,才繼續讀下去。
讀完這段,她輕輕合上書,將書放在膝蓋上,雙手輕輕按住書脊,眉頭微微蹙起,臉上露出困惑而糾結的神情,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:“我讀這段文字,已經不下二十遍了,可每次讀到碧瑤說‘我不想見你’時,總覺得哪里不對勁。明明是沉睡十年后重逢,明明兩人之間有那么深的感情,她的‘拒見’總顯得有點突兀,情緒里好像少了點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——不是冷漠,因為她的肩膀在顫抖;也不是怨恨,因為她的聲音很輕;可具體少了什么,我卻怎么也說不上來,就像隔著一層毛玻璃看東西,能看到模糊的輪廓,卻看不清細節,總覺得這份‘拒絕’不夠立體,不夠有感染力,打動不了人。”
她的話音剛落,空氣里短暫地安靜了幾秒。村民們大多是第一次聽這段故事,還在慢慢消化情節:王奶奶輕輕扇著蒲扇,眉頭皺著,像是在琢磨“碧瑤為啥不見張小凡”;幾個年輕的村民小聲議論著:“是啊,好不容易醒了,咋還不見呢?”“可能是生氣他來晚了?”;那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姑娘,仰著小臉問身邊的媽媽:“媽媽,那個姐姐為什么要趕走哥哥呀?他們不是好朋友嗎?”媽媽輕輕拍了拍她的頭,小聲說:“等你長大了就懂了。”
就在這時,坐在篝火陰影處的陸硯辭,突然開口了。他的聲音不高,像是怕驚擾了什么,卻帶著一種穿透夜色的清晰,像山間的清泉流過青石,打破了這份短暫的寧靜:“她此刻的心理,不是‘拒見’,而是‘怕見’。”
這短短八個字,像一顆小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,瞬間激起層層漣漪。眾人的目光“唰”地一下,全都聚焦在他身上——篝火的光芒只能照亮他的半邊臉,那半邊臉上,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,鼻梁的輪廓清晰而挺拔;另一半臉則隱在深邃的陰影里,看不清表情,只能看到他微微前傾的身體,和那雙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,像兩顆浸在墨色里的寒星,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。
陸硯辭沒有在意眾人的注視,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。他繼續開口,聲音平和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精準,每一個字都像是經過了反復推敲,仿佛他親眼見證了碧瑤在望月臺上的內心掙扎:
“她沉睡十年,死而復生,表面上看起來平靜無波,心里卻藏著兩層最深的恐懼,像兩條毒蛇,緊緊纏繞著她。
第一層,是怕‘喚醒傷痛’。她的‘死而復生’,對張小凡來說,不是單純的‘重逢’,而是一把鑰匙——一把會不斷提醒他記起草廟村慘案的鑰匙。草廟村的毀滅,是張小凡心中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疤,是他從天真少年變成隱忍孤客的根源,而她的存在,恰恰是這段傷痛的見證者。她怕自己的醒來,會讓他永遠活在過去的陰影里,怕他看到自己,就會想起那些死去的鄉親,想起那些無法挽回的悲劇,她不想成為他痛苦的‘催化劑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