蘇墨的聲音清朗溫和,如同溪流漫過卵石,瞬間打破了公堂之上幾乎凝滯的沉重氣氛。他緩步走入,月白長衫在森嚴的公堂上拂過一道出塵的痕跡,對著堂上拱手一禮,姿態(tài)從容,不卑不亢。
“在下蘇墨,偶經(jīng)此地,恰聞堂上爭訟。本不該貿(mào)然打擾青天大老爺審案,”他語氣謙和,目光卻清明坦蕩,“然,此事關(guān)乎一地商譽,更關(guān)乎一位姑娘的清白,在下或有些許旁證,或可助老爺明察秋毫,故冒昧進言,還望老爺恕罪。”
縣太爺審理案件多年,眼光毒辣,見來人氣度非凡,談吐有物,絕非尋常百姓,臉色稍霽,微一頷首:“堂下何人?有何旁證?且細細道來。”
趙掌柜見到蘇墨,眼皮猛地一跳,心中升起一股極其不妙的預(yù)感。這姓蘇的神秘公子,前番接觸就覺深不可測,此刻突然出現(xiàn)在公堂,意欲何為?他急忙插嘴道:“老爺!此案人證物證俱在,已有公斷!此乃我鎮(zhèn)私務(wù),豈容外人……”
“欸——”蘇墨輕輕抬手,打斷了趙掌柜的話,笑容依舊和煦,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趙東家稍安勿躁。清者自清,濁者自濁。若是在下所言有虛,老爺自有圣斷,豈會因我一面之詞而偏頗?若我所言屬實,豈非正好還無辜者一個公道,也免了老爺誤判之憂?”
他幾句話便將趙掌柜堵了回去,既捧了縣太爺,又占了情理高地。
縣太爺顯然很受用,撫須道:“蘇公子言之有理。有何旁證,但講無妨。”
蘇墨從袖中取出一物,正是林未繡的那方墨蘭帕子。他并未直接展示給縣太爺,而是先轉(zhuǎn)向一旁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的老染匠和絲線鋪掌柜。
“方才聽聞幾位老師傅查驗,斷定那證物繡屏所用絲線染料皆為劣等次品,可是如此?”他溫聲問道。
幾位老匠人連忙點頭稱是。
蘇墨微微一笑,將手中帕子遞了過去:“那煩請幾位老師傅,再幫忙看看此物所用絲線染料,品質(zhì)如何?”
幾個老匠人疑惑地接過帕子,湊到光亮處仔細查驗,摩挲,甚至有人拿出隨身的小放大鏡觀察。片刻后,幾人臉上皆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。
為首的老染匠顫聲道:“回…回老爺,回公子…此帕所用絲線,雖非頂級的天蠶絲,卻也是韌性十足、光澤上乘的杭絲!這墨色染料更是非凡,乃是以古法調(diào)配,色澤沉而不滯,透而不浮,層次分明,絕非市面尋常劣質(zhì)染料可比!這…這工藝,小人浸淫此道數(shù)十年,也罕見如此精湛的染技!”
絲線鋪掌柜也連連點頭:“是極是極!這絲線品質(zhì),比永昌鋪子里最好的貨色也不遑多讓!”
堂上頓時一片嘩然!
趙掌柜臉色驟變!
蘇墨這才將帕子呈給堂上衙役,由衙役轉(zhuǎn)交縣太爺。“老爺明鑒。此帕乃三日前,在下親自從林姑娘手中購得。若林姑娘真如趙東家所言,慣用劣等材料以次充好,又如何能繡出此等精品?且其絲線染料,與那所謂‘證物’繡屏,可謂云泥之別!”
他頓了頓,目光掃向那架繡屏,語氣略帶一絲玩味:“更何況,據(jù)在下所知,林家繡坊重啟不過數(shù)日,林姑娘日夜忙于應(yīng)對債務(wù)及修補零活,何來閑暇與材料制作如此大型繡屏出售?此事實在蹊蹺。”
邏輯清晰,證據(jù)有力!
縣太爺看著手中那方墨韻生動、技藝精湛的帕子,再對比那劣質(zhì)的繡屏,心中天平已然傾斜。他目光銳利地射向趙掌柜:“趙永昌,你有何解釋?!”
趙掌柜汗如雨下,支吾道:“老…老爺!或許…或許她只是偶爾得了一點好線,繡了這帕子…那繡屏…繡屏確是她所做啊…”
“哦?”蘇墨輕輕挑眉,語氣依舊溫和,卻字字如針,“可在下購入此帕?xí)r,林姑娘曾言,家中拮據(jù),所用絲線多為陳年舊物或是價格低廉的次品,正因如此,她才更需以精湛技藝彌補材料不足。這一點,負責(zé)為她跑腿購買材料的王寡婦亦可作證。她如何又能‘偶爾’得到這般好線?趙東家,您的說法,未免前后矛盾。”
他竟連王寡婦幫忙買材料這等細節(jié)都一清二楚!
趙掌柜徹底亂了陣腳,臉上一陣紅一陣白,嘴唇哆嗦著,再也說不出完整的辯解之詞。那李夫人和永昌伙計更是嚇得體如篩糠,幾乎要癱軟在地。
縣太爺何等精明,見此情形,早已洞若觀火。驚堂木重重一拍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