五十兩的銀票輕飄飄地捏在林未指尖,卻仿佛烙鐵般滾燙。雅集齋老板激動得語無倫次的面容還在眼前晃動,“一百兩”、“道韻”、“貴客”這些字眼像投入靜湖的石子,在她心底漾開一圈圈混亂的漣漪。
一滴露珠,一百兩。這遠超常理的認可,帶來的不是欣喜,而是一種墜入迷霧深處的悚然。那未曾謀面的“貴客”,比一擲千金的蘇墨更令人捉摸不透。
奶奶捧著另一張五十兩的銀票,手抖得幾乎握不住,嘴唇哆嗦著,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,只是反復摸著那微凸的印花,像是在確認這不是一場幻夢。窮困潦倒了大半輩子的老人,無法理解這潑天的富貴為何突然以如此詭異的方式降臨。
幽藍的屏幕上,彈幕也罕見地陷入了某種凝滯,之前的興奮驚嘆冷卻后,留下的更多是深思和警惕。
【林氏第29代女林秀芹】:一百兩……這錢拿著,我咋覺得心里這么慌呢?那貴客圖啥啊?
【林氏第22代孫林崇山】:管他圖啥!銀子是真的就行!正好!咱們多買些好絲好線!氣死趙扒皮!
【林氏第31代女林芳】:恐非良圖。如此重金求購繡品,所求恐非繡品本身,而是繡品背后之人,或……之術。
【林氏始祖林窈】:名高引謗,財多招災。靜水已動,暗流將至。慎之,慎之。
始祖的警示如同冰水澆頭。林未猛地清醒過來。是了,這反常的厚賞,更像是一種標記,一種引誘。將那滴露珠捧上神壇的,未必是真伯樂,也可能是嗅到了獵物氣息的獵手。
她將兩張銀票從奶奶手中輕輕抽回,連同之前縣太爺罰沒的五十兩,一起塞回床腳的陶罐里。冰冷的陶壁暫時隔絕了那誘人的銀光,卻隔不斷窗外已然被攪動的風云。
“奶奶,”她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靜,“這錢,暫時不能動。”
奶奶茫然地看著她:“可…可是…那么多錢…”
“正因為錢多,才不能動。”林未扶奶奶坐下,“趙掌柜剛吃了大虧,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?突然大手大腳,豈不是告訴別人我們得了橫財?到時候,來的就不只是永昌繡莊了。”
奶奶似懂非懂,但看著孫女異常嚴肅的臉色,還是點了點頭,只是手依舊無意識地搓著衣角,顯示著內心的不平靜。
林未走到窗邊,指尖挑開舊報紙一角。巷子里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平靜,但她敏銳地察覺到,一些陌生的面孔出現的頻率高了。有挑著擔子卻心不在焉的貨郎,有坐在巷口石墩上久久不走的“閑人”,他們的目光總會若有若無地掃過林家院門。
“一滴露珠賣百金”的奇聞,足以讓整個小鎮的注意力再次聚焦到這破敗的院落。好奇、嫉妒、貪婪……各種情緒在暗處滋生、發酵。
她放下報紙,回到繡架前,卻沒有立刻拿起針線。而是閉上眼睛,仔細回憶著繡那滴露珠時的狀態——心無雜念,萬籟俱寂,只有指尖與絲線的共鳴,煞氣如涓涓細流,自然溫養著線魂。
那種“靜”的境界,可遇不可求。
她嘗試著再次沉浸,但公堂對峙的緊張、銀錢帶來的不安、窗外窺探的目光……種種雜念如同附骨之疽,纏繞心頭,難以驅散。針下的線條失去了那份靈動的純粹,變得呆板起來。
她嘆了口氣,放下針。知道急不得。
接下來的兩日,林家小院門庭若市。
不再是之前求修補的婦人,而是各色各樣的人物。有衣著光鮮、自稱某府管家前來“求購”繡品的;有眼神閃爍、旁敲側擊打聽“貴客”消息的;甚至還有幾個穿著短打、一身江湖氣的漢子,直言愿出“保護費”,保林家繡坊平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