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光透過濕漉漉的窗紙,滲入屋內,是一種渾濁的灰白色。雨停了,檐角殘留的水滴斷續敲打著石階,發出空洞的輕響。
林未躺在地上,像一具被浪濤拋上岸的殘骸,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已耗盡。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周身撕裂般的劇痛,經脈如同被烈火燎過,又在冰水中淬煉,殘留著一種尖銳的酸麻和冰冷的充盈感。
她勉強轉動眼珠,視線模糊地掃過屋內。油燈早已油盡燈枯,只剩下一縷青煙。那只烏木盒子依舊敞開著,《璇璣譜》安靜地躺在其中,封面那旋渦狀的圖案在熹微的晨光中顯得格外幽深,仿佛要將人的靈魂也吸攝進去。
昨夜那場瘋狂的、近乎自殺式的修煉,如同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,唯有身體殘留的極致痛苦和那縷變得磅礴卻也更難駕馭的針煞之氣,證明著一切都是真實發生的。
幽藍的屏幕懸浮在一旁,異常安靜。沒有往日的爭吵吐槽,也沒有關切的詢問,只有一種死寂般的沉默。先祖們似乎也被她昨夜瘋狂的舉動震懾住了,或是仍在消化那難以預料的后果。
【林氏始祖林窈】:……魔障已種,心湖不再澄澈。往后修行,如履薄冰。
唯有始祖這條彈幕,帶著洞悉一切的沉重,緩緩飄過。
林未閉上眼,艱難地吞咽了一下,喉嚨干澀得發疼。她知道始祖的意思。那“噬心煞煉”之法如同飲鴆止渴,強行提升的力量背后,是更深的心魔隱患。那冰冷暴戾的煞氣已然侵入心神,往后每一次運用,都可能是一次與失控邊緣的賭博。
但……她不后悔。
若無這份力量,此刻她或許已是一具冰冷的尸體,而《璇璣譜》也不知落入了何人之手。
里間傳來奶奶窸窣起床的動靜,伴隨著因腰傷而發出的細微呻吟。
林未心中一驚,強撐著劇痛和虛弱,咬緊牙關,用盡全身力氣掙扎著爬起身。她絕不能讓奶奶看到自己這副模樣。
她踉蹌著將烏木盒子塞回床底最深處,又胡亂用袖子擦去地上可能殘留的水漬和那一點淡淡的血痕,這才扶著墻壁,艱難地挪到桌邊坐下,假裝剛剛起身。
奶奶推門出來,看到坐在桌邊的林未,揉了揉眼睛:“未未,今日起得倒早……”話未說完,她忽然頓住,瞇起昏花的老眼仔細看了看林未的臉,擔憂道,“你臉色怎地這般難看?白得嚇人?是不是昨夜沒睡好?還是著了涼?”
“沒事,奶奶,”林未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,卻依舊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沙啞,“就是做了個噩夢,沒睡踏實。一會兒就好。”
奶奶將信將疑,念叨著要去熬碗姜湯給她驅寒。
趁著奶奶去灶房的功夫,林未緩緩抬起自己的手。指尖依舊冰涼,甚至比以往更甚,皮膚下卻仿佛有極細微的、冰冷的力量在流動。她嘗試著凝聚起一絲針煞之氣,那力量響應得極快,甚至帶著一種躍躍欲試的躁動,遠比以往更易調動,卻也更加……危險。仿佛稍有不慎,便會反噬自身。
她迅速散去了那縷氣息。
力量增長了,但控制力,卻需要更強大的心神和更精準的意念來匹配。否則,便是玩火自焚。
這時,院門外傳來了熟悉的、帶著幾分怯懦的叩門聲。
“林姑娘?林姑娘您在嗎?”是豆腐西施的聲音,比昨日多了幾分生氣和感激。
林未深吸一口氣,調整了一下表情,走過去拉開院門。
門外不止站著豆腐西施,還有幾個聞訊而來的鄰居婦人,皆是一臉好奇和探究。豆腐西施眼睛還有些紅腫,但臉上已有了光彩,一見林未就就要下拜:“林姑娘!多謝您!多謝您那位朋友!郎中來了,藥也抓了,我兒…我兒有救了!”
她身后那些婦人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,話里話外都在打探那位“神通廣大”的蘇公子,以及昨日那“一百兩露珠”的奇聞。
林未心中了然。蘇墨昨夜那番“仗義疏財”,經過一夜發酵,已然和“百兩露珠”一樣,成了鎮上最引人遐想的談資。這些婦人,與其說是來道謝,不如說是來窺探虛實。
她面上維持著平淡,只對豆腐西施道:“李嫂子不必如此,孩子沒事就好。”對于蘇墨和露珠之事,則一概以“不知情”、“巧合”含糊過去。
然而,她敏銳地注意到,在這些婦人看似熱絡的圍觀中,巷子口和斜對門的屋檐下,多了幾個陌生的身影。有揣著手看似曬太陽的老者,有擺著零碎雜貨攤卻心不在焉的貨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