院門在身后輕輕合攏,發出沉悶的一響,仿佛隔絕了外界所有的聲息。院內,工匠的吆喝聲、磚石的碰撞聲,都變得遙遠而模糊。只有坐在圈椅中的蘇墨,和他手中那杯氤氳著熱氣的清茶,無比清晰地占據著林未全部的視野。
他怎么會在這里?奶奶呢?他剛才那話是什么意思?心力交瘁?安神湯?
無數個念頭如同驚起的鴉群,在她腦海中轟然炸開,帶來一片冰冷的混亂和恐慌。她渾身濕冷,臉頰手臂上被荊棘劃出的血痕還在隱隱作痛,站在院中,像一只誤入陷阱、渾身狼狽的幼獸,無所遁形。
蘇墨放下茶盞,青衫拂動,緩步向她走來。他的目光依舊溫和,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擔憂,細致地掠過她沾滿泥污草屑的衣褲、蒼白失血的臉色、以及那雙因為驚懼和寒冷而抑制不住微微顫抖的手。
“林姑娘?”他又喚了一聲,聲音放得更柔,仿佛怕驚擾了她,“可是遇上了什么麻煩?瞧你這般模樣……莫非是昨夜那些宵小又去而復返?”
他話語里的關切幾乎無懈可擊,卻像一張綿里藏針的網,悄無聲息地罩了下來。他在試探,在觀察,每一個字都在挖掘她狼狽背后的真相。
林未的后背緊貼著冰涼的門板,強迫自己從那巨大的驚悸中定下神來。不能慌,絕對不能慌。一旦露出破綻,后果不堪設想。
她垂下眼睫,掩去眸底翻涌的情緒,聲音嘶啞,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疲憊和后怕,低聲道:“勞蘇公子掛心。并非歹人……是我不小心,昨夜心緒不寧,想去鎮外散心,結果……結果在山澗邊滑了一跤,跌進了水里,折騰了半夜才爬上來……”
她將真實的遭遇模糊簡化,只留下一個看似合理又符合她此刻狼狽形象的借口,語氣里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、符合她這個年紀的委屈和窘迫。
蘇墨聞言,眉頭微蹙,目光在她濕漉漉的褲腳和手臂的擦傷上停留了片刻,語氣愈發溫和:“原來如此。山澗路滑,姑娘日后還需小心些。若是摔傷了筋骨,可不是小事?!彼掍h一轉,似不經意般問道,“只是……姑娘去了哪處山澗散心?竟弄得如此狼狽?蘇某也好派人去查探一番,免得再有人失足。”
來了。他果然不會輕易相信。
林未的心臟微微收緊,面上卻依舊那副心有余悸的模樣,含糊道:“也……也沒走太遠,就是鎮西那邊……黑燈瞎火的,我也記不清具體是哪兒了,只顧著拼命往上爬……”她刻意將地點說得模糊,并將話題引向落水的驚恐,避免他繼續深究。
蘇墨看著她,臉上那抹擔憂的笑意似乎更深了些,眼底卻掠過一絲極淡的、難以捉摸的光。他沒有再追問地點,反而從袖中取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。
“這瓶‘玉露生肌膏’對跌打損傷和寒濕入體頗有奇效,姑娘若不嫌棄,便請收下?!彼麑⒋善窟f過來,動作自然,仿佛只是舉手之勞,“老夫人方才見你久出不歸,憂心如焚,險些舊疾復發。我已讓丫鬟服侍她用了湯藥睡下了,姑娘不必過于擔憂。”
他又一次提到了奶奶,語氣溫和,卻像是一種無聲的提醒和……掌控。
林未看著那枚瑩潤的瓷瓶,沒有立刻去接。這看似好意的贈藥,誰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?她體內的陰陽煞氣此刻正因之前的消耗和寒冷而躁動不安,任何外來的藥物都可能引發不可預料的后果。
但她不能直接拒絕。
她猶豫了一下,伸手接過,指尖盡量避免觸碰到蘇墨的手,低聲道:“多謝公子贈藥,又勞您照看奶奶……此恩,林未銘記在心?!闭Z氣感激,卻帶著明顯的疏離。
蘇墨仿佛渾然不覺,收回手,笑道:“舉手之勞,姑娘不必掛懷。只是……”他話鋒微微一轉,目光再次掃過她狼狽的周身,語氣依舊溫和,卻帶上了一絲不容錯辨的深意,“姑娘如今肩負重建宗祠之責,又是林家唯一的指望,凡事還需以自身安危為重,莫要再如此涉險了。畢竟……這鎮上,盯著林家的人,可不止明面上那幾個?!?/p>
他這話像是在關心,又像是在警告,更像是在暗示他知道的遠比表面上多。
林未的心猛地一沉,捏著瓷瓶的手指微微用力。他到底知道了多少?古窯?百草堂?還是她懷里的那兩本要命的冊子?
她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,垂下頭,輕聲道:“公子教誨的是,我記下了?!?/p>
蘇墨滿意地點點頭,仿佛只是完成了一場尋常的關懷與敲打。他抬眼看了看天色,道:“時辰不早,蘇某也不便再多叨擾。姑娘好生歇息,若再有難處,隨時可來聽竹軒?!?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