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雅集齋”送來的銀錢,帶著銅銹和檀香混合的氣味,被林未仔細收進一只粗陶罐里,藏在床腳松動的地磚下。罐子沉甸甸的,敲擊著空洞的磚石,發(fā)出悶響,是這段時日以來,最令人心安的聲音。
然而這心安,薄如蟬翼。
永昌繡莊的趙掌柜自那日拂袖而去后,便再未親自登門。鎮(zhèn)上的流言卻并未停歇,反而換了風(fēng)向。先是有人說林家丫頭的手藝是狐仙附體,來得邪門,去得也快,勸大家別再上當(dāng);后又傳聞林家修補用的絲線以次充好,根本不耐用,王寡婦家那件褂子沒穿幾天就開了線(王寡婦氣得當(dāng)街罵了三天,反倒無人相信);最后更是隱隱傳出風(fēng)聲,說永昌繡莊即將大幅下調(diào)修補翻新的價格,專壓林家一頭。
巷子里前來詢價修補的婦人肉眼可見地少了,即便來的,眼神也多了幾分審視和猶豫,價格壓得極低。
林未對此心知肚明,卻并不爭辯,也不再熱衷于接那些零散瑣碎的修補活計。她每日里多數(shù)時間仍閉門不出,不是對著那堆次品絲線練習(xí)分線、感受“線感”,便是嘗試引導(dǎo)那縷針煞之氣,修煉“幻霧”針法,偶爾接一兩件“雅集齋”指名要的、要求刁鉆價格卻高的訂單。
她的動作越來越穩(wěn),臉色卻依舊蒼白,眼底常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疲憊。針煞之氣在體內(nèi)流轉(zhuǎn)的路徑愈發(fā)清晰,帶來的卻不全是力量,更有一種沉甸甸的、冰寒的負荷,仿佛血液里摻入了水銀。每一次修煉結(jié)束,都像是從冰水里撈出來,四肢百骸都透著寒氣,需得好一陣才能緩過來。
幽藍的屏幕時常沉默,那些祖宗似乎也意識到這修煉的兇險和孤獨,不再隨意指點,只在偶爾她氣息岔亂時,才會驟然彈出一兩條極簡的警示。
【左旋三分】、【凝神】、【散氣】。
字字千鈞。
這日午后,林未剛將一件“雅集齋”要的、繡著“遠山含黛”意境的書畫包首完工,正仔細檢查那利用“幻霧”針法營造出的朦朧山色,院門被不輕不重地叩響了。
不是鄰居慣常的拍打,也不是趙掌柜那種帶著倨傲的節(jié)奏,而是兩聲清脆、間隔均勻的輕叩。
林未動作一頓,將繡品迅速收起,走到門邊,并未立刻開門。
“請問,林姑娘可在?”門外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,清朗溫和,帶著一種受過良好教養(yǎng)的從容,“在下蘇墨,途經(jīng)寶地,聽聞姑娘繡藝非凡,特來拜會。”
蘇墨?
林未微微蹙眉。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。鎮(zhèn)上似乎也沒有哪戶體面人家是姓蘇的。
她拉開一道門縫。
門外站著一位身著月白長衫的年輕公子,約莫二十出頭年紀,面容清俊,眉眼含笑,氣質(zhì)溫文儒雅,與這破敗小巷格格不入。他身后跟著一個青衣小廝,垂手恭立,氣質(zhì)亦是不俗。
見門開,那自稱蘇墨的公子拱手一禮,笑容和煦如春風(fēng):“冒昧打擾,還望姑娘海涵。”
他的目光坦蕩清澈,落在林未臉上,帶著純粹的好奇與欣賞,并無絲毫輕視或探究的雜質(zhì)。
林未心中警惕未消,語氣平淡:“蘇公子找錯人了吧?寒舍陋室,并無什么非凡繡藝。”
蘇墨微微一笑,從袖中取出一個精巧的錦囊:“姑娘過謙了。日前在下在‘雅集齋’偶得一枚扇墜,繡工意境皆非凡品,聽聞乃出自姑娘之手,心向往之,故特來尋訪。”他晃了晃那錦囊,正是林前幾日繡的那批“寒江獨釣”系列中的一件。
林未目光掃過那錦囊,心中了然,卻依舊不動聲色:“公子既然已從雅集齋購得,便是銀貨兩訖,不知今日前來,所為何事?”
“姑娘快人快語。”蘇墨笑意更深,似乎并不介意她的冷淡,“在下并非為追究貨品,實是見獵心喜。這繡品針法古拙中透著新意,意境超然,絕非俗工。在下家中亦經(jīng)營些絲綢繡品生意,遍覽各地佳品,似姑娘這般靈秀之作,實屬罕見。故而唐突登門,想與姑娘談一樁合作。”
合作?
林未心中警鈴微作。又一個來談“合作”的?
“蘇公子想必也看到了,林家繡坊如今只是小本經(jīng)營,接些零活糊口,怕是高攀不起公子的生意。”她婉拒道,目光卻仔細打量著對方。此人氣度不凡,提及家中生意時語氣平淡,卻自有一股底蘊,不像趙掌柜那般市儈外露。
蘇墨聞言,卻搖了搖頭:“姑娘誤會了。在下所言合作,并非要姑娘并入誰家,或是大量接單。”他頓了頓,聲音壓低了些,卻更顯真誠,“只是覺得姑娘這般手藝,困于此地,實在可惜。若姑娘愿意,在下可提供一些外界難尋的優(yōu)質(zhì)絲線、乃至些許失傳的繡譜殘頁供姑娘參考研習(xí)。姑娘只需每年依心情繡得一兩件滿意之作,交由在下代為運作即可。所得銀錢,你我五五分成,如何?”
條件優(yōu)厚得令人難以置信。提供珍貴材料甚至繡譜,卻只要求一兩件作品,還不干涉創(chuàng)作自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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